母亲节是一个最温馨的节日。这个由基督徒发起的纪念日,因着彰显了神创造人类时最美好的心意,体现了人类最真挚深切的亲情,超越了文化族裔的界限,深受所有人的喜爱。
在母亲节到来的时候,人们都忙着准备献给母亲的惊喜,买一束花,吃一餐饭,就是远在天边的也可以约一个视频,发一段感谢和祝福的信息。
这时候的我,心中却是一片怅然和感慨。我的母亲不在了,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30年了。我已经无法直接向她表达我的心愿,唯有无尽的思念,凝聚成殇与祷。
母亲在世只有64年(1926-1990),却经历了中国近代所有的灾难,日军侵华、国共内战、政权更替后无休止的政治运动,她全都赶上了。我不知道在我出生之前发生了什么,只能搜寻在记忆中从长辈口中听来的支离破碎的片段。
母亲生于一个乡绅家庭,外祖父在吴佩孚手下做过秘书,在内蒙的家乡有些土地。母亲也因此能够在解放前读完师范学院。她的学历决定了她的职业生涯 – 作一名人民教师。
但是她出身的红字伴随了她一生。外祖父因结核病很早就去世了,母亲也嫁入我们这个木匠的家庭。可是,土改的风暴还是彻底摧毁了她原来的家。
这还是她一生厄运的开始。在我四岁那年,我的父亲也病故了。那时我懵懂无知,不知道她是怎样度过那天塌下来一般的人生悲剧的。在那之后她调动到另一个中学去教书。
那时候东北鼠疫流行。母亲的哥哥 – 一个被剥夺了一切财产和尊严的地主儿子,在鼠疫中丧生,留下妻子和三个孩子。我的舅母试图回娘家寻求庇护,但是却遭到了拒绝。走投无路的舅母决定去投奔自己的小姑子,就是我的母亲。
据后来舅母自己讲,她本不想活下去了,但看到三个可怜的孩子,就支撑着沿路乞讨,百里迢迢去找我母亲。路上,怀里抱着最小的儿子饿死了,死前还说:妈妈你要是要饭要到豆包,一定给我留一个。后来舅母向我讲这些的时候,磨难的已经没有了哀恸,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。
我的母亲收留了他们。两个苦命的寡妇,就这样相依为命地活下来。我母亲有一份教师的工资可以养活这个家,并且供舅母带来的表哥表姐念书,后来他们都大学毕业,成家立业。表哥大学毕业后把舅母接走。
在文化大革命中,母亲的家庭出身使她遭受了无休止的迫害。批斗、关进牛棚、劳动改造,有两三年之久。那时学校停课,我也只好在家中躲避同辈的欺侮。有一段时间,母亲每天要去劳动改造,在太阳落山的时候,我就会去一条小路上等她回家。暮色中看到母亲疲惫的身影时,我迎过去接过她的锄头或铁锹,一起回家。我知道,让母亲忍辱负重活下去的力量,就是我的存在。
后来学校复课了。农村学校缺乏老师,1969年母亲又被调往另一个公社中学。在那里,我上完了中学,在73年加入了上山下乡的知青行列。
还记得我当农民时,有一次清晨引水灌溉土地,水渠决口了。我当时想当英雄,就抱起一块门板跳进水中堵决口。北方的早春季节十分寒冷,当我从水中爬上来,立刻寒透全身。当我回到一公里之外家中时,棉裤已经冻成了冰桶,是母亲用炉钩子敲掉冰壳,才脱下来。
终于熬到77年恢复高考,我考上大学离开了家。母亲为我准备行囊,毅然决然送我远游。她虽然历经苦难,但是我能上大学,是她最大的喜乐。
接下来5年就是我在外学习,只能假期回家的大学生活;那时候一封信走半个月才到。我和母亲都是看着那彼此半个月之前的情况度过来的。人在外也不知母亲是如何生活,学业的忙碌也只有在该写信时才想起母亲。
大学毕业又接着读研究生。研究生毕业后虽然把母亲和妻儿带到大连一起生活,我又开始追随潮流张罗出国。以后考取国家教委名额后,被安排去瑞士,因此要脱产学一年德语;之后去瑞士负笈两年。此间,母亲和妻子一同生活,她把余生的关注转向孙子。
直到我在1990年完成学业,等不及毕业典礼,我就启程赶回国。回到家才知道,母亲已经是病重在床,余日无多。她得过恶性黑色素瘤,在我出国期间复发。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,她让妻子不要告诉我。其实她的癌细胞已经广泛转移,是靠着等我回来的信念,让她坚强地挺到重逢的日子。
我回国后在病床前尽孝四个月后,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。她一生没有过过一天安稳平顺的日子,几乎都是在水火之中度过。她那一代人所受的痛苦,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一点也不会过分。终于等到我带着博士学位回国,那时也算是衣锦还乡,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时刻,一家人团聚的目标终于实现了,可她却没有福气享受这迟来的幸福了。
呜呼,何其可怜苦命的母亲!她一生都是在为他人奔忙,都是在危难中用孱弱的身躯替亲人遮风挡雨,都是在无情岁月中苦苦地煎熬,却在日子刚有点转机的时候撒手尘寰。
我在那时还没有信主。在瑞士苏黎世大学我也多次参加校园团契的活动,也曾经跟着去做义工,但出于对信主可能给日后飞黄腾达带来负面影响的顾虑,还是没有接受基督的救恩。如今回首,心中痛悔不已。我的母亲没有机会听到福音就离世了,这曾经是我极大的痛楚和困惑。
我母亲平生没有做坏事的机会,反过来,她作为母亲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,作为亲戚仗义救助陷入绝境的亲人、作为教师特别关心资助贫苦人家的孩子,可是她却缺席天堂欢聚,这是何等的遗憾!我曾经在母亲的墓前向神呼求,如果有可能交换,我愿舍弃自己的救恩,让她可以进入神的国度!
有一次我带着这个困惑咨询DC圣经学院的Bob Lawton牧师,他说,圣经说人都无法达到神圣洁的标准,都需要救恩,这是千真万确的。不过圣经也说,没听过福音的,神会按照人心中的良心标准所带出的生命来判断人。最重要的是,要相信神是公义的。
我后来查了一下,圣经真的讲到:“没有律法的外邦人若顺著本性行律法上的事,他们虽然没有律法,自己就是自己的律法。这是显出律法的功用刻在他们心里,他们是非之心同作见证,并且他们的思念互相较量,或以为是,或以为非。”(罗马书2:14-15)
我的心得到极大的安慰。我们所信的神是信实公义的神!我母亲没有听到福音不是她的过错,我后来曾经坚定地认为,如果母亲有生之年能听到福音,她一定是最先接受的人。他一生的苦难早已炼净、预备好了她的身心,她是主耶稣来到世上最先寻找的孤儿寡妇、弱势群体、身处水火的百姓中的一员。我唯有仰望恩慈怜悯的天父,企盼祂会安排有一日在天家有个极大的惊喜。
虽然如此,我还是深深地痛悔。痛悔自己没有早一些信主,没有让母亲有生之年拥有得救的确据。思念至此,实在是羡慕父母还健在的弟兄姊妹。天下最遗憾的事之一就是“子欲孝而亲不在”。箴言23:25说:“你要使父母欢喜,使生你的快乐”。趁着父母还健在,向他们表达你的感恩和爱戴吧!母亲节已经是一个不可推辞的时机了。
母亲是对我们有大恩的人。母亲有生我们的苦痛、养我们的辛劳。“你母亲在那里为你劬劳;生养你的在那里为你劬劳。” (雅歌8:5)承受母亲天高地厚的恩惠,我们怎么能不纪念、不感恩!
当然更要紧的是向双亲传福音。无论如何长寿,我们的父母都必然有一天会离开我们。如果从此就是天人永隔,那将是多么深重的绝望!我们最大的孝心就是将他们带到恩主耶稣基督面前,把救恩摆在他们面前;并且努力用自己的生命见证让他们看到信主的美好;还要迫切祷告,求圣灵做工,让他们能够接受救恩,得到永生。
我信主后在许多场合曾经幻想我的母亲和我们在一起:一起参加教会的营会、一起奔波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、一起欣赏神创造的美丽山川大海、一起经历生活中有神同在的苦辣酸甜。在洛杉矶时,服事的教会有位彭妈妈,与母亲同龄。她满头白发、和蔼慈祥,对我们十分关心,带番石榴、无花果给我们吃,节日时还给我们压岁钱。看着她,我就想到我的母亲倘若健在的样子。
怕自己陷入伤感,好几个母亲节想写点什么,都作罢了。母亲离去整整30年了,今天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到了母亲去世时的年龄,遂产生写的念头。不然等老糊涂了,就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。从千头万绪、千丝万缕中捕捉几片思绪,长祭我苦命的母亲,也聊表对世上所有母亲的美好祝愿。
是为殇 – 锥心的纪念;
是为祷 – 衷心的祈求。